紀(jì)念我的奶奶丨逝者

稿源:南方人物周刊 | 作者: 南方人物周刊特約撰稿 袁焱 日期: 2024-06-07

(本文首發(fā)于南方人物周刊)

周彩琴(1929-2024),江蘇,家庭婦女

奶奶走了,那天雨下得很大。

聽姑媽講村里有些老人好像能預(yù)知自己的終點,或是整理衣物或是囑托子女,不久后便從容離去。而奶奶的離世與她的衰老一樣綿長,沒有預(yù)知,似乎接受老天所有的安排。

她出生于1929年,屬蛇,終年95歲。最后十多年,時間的刻度在她身上逐漸變慢,衰老一點點往前挪,從還能嘮叨我吃得太少,到很少說話;從還能往外走200米,到活動范圍只有周圍的20米。時常就是坐著,像發(fā)皺的蘋果,在角落里靜靜地干枯。起初,晚輩總熱情地招呼她上桌吃飯,把她安排在主位,給她夾菜,到后來她總是推辭,大家不再張羅這些事。就像馬爾克斯寫的老祖母,越老越像家里的一個影子。近兩年,奶奶開始不認識家里的人了。但是我們總習(xí)慣于她的存在。逢年過節(jié)回老家,去看望奶奶是一個固定的安排,她仿佛永遠停在那里等著我們。

然而,時間被拉長了不代表它沒有往前走。今年過完年離家的時候,我說:“奶奶,我走了?!蹦棠烫终f:“再來?!边€沒到元宵節(jié),奶奶的身體就出狀況了。奶奶走后,悲傷總是陣陣襲來。悲傷什么呢?好像懼怕她的離世會帶走我們童年溫暖的回憶。

小時候,冬日的清晨,天蒙蒙亮,奶奶坐起來披上棉襖,她喜歡在昏暗中坐一會兒再穿好衣服下地,在漸漸發(fā)白的天光里,為全家生火做早飯。在那些個清晨,我總記得,她幫我穿毛衣時,粗糙的大手和毛衣摩擦發(fā)出“呲啦呲啦”的聲音。我也記得,奶奶扛著農(nóng)具,迎著落山的太陽,走在鄉(xiāng)村的田梗上,我跟在她身后長長的影子里,感到無比的安全。

暑假,我與表哥、表妹時常聚在奶奶家消暑。晚上,奶奶把吃飯的桌子搬到屋外,我們躺在桌上,看天上的星星,奶奶躺在藤椅里搖著蒲扇。

對于奶奶那個年代的人來說,“吃”是如此重要的一件事。讓全家每個人吃飽幾乎是她的一項本能。有客人來,奶奶問的第一句總是“吃了嗎”,只要對方說“沒有”,或者表情有一絲猶豫,奶奶就會立即張羅吃的,有時候是一碗泡飯,有時候是一碗紅糖水泡油面。一個下午,一位遠親因為家務(wù)事冒雨騎車來到我家,進門時說自己吃過飯了,含著淚絮絮叨叨了半個小時才委屈地說自己午飯還沒有吃。奶奶一聽就生氣了,責(zé)怪她“你怎么現(xiàn)在才說”,馬上煮泡飯,熱菜,看著這位親戚吃下。

奶奶不精明,從來不會算計。過去村里集體勞動,奶奶被分配了擔(dān)水的活,她從不惜力,給人遞水時,她甚至?xí)焉碜痈疤揭恍?,手伸得更長一點,這樣接水的人就能更省力。

我二十幾歲時,奶奶聽說我在談男朋友,就在一個沒人的地方拉住我,再三叮囑:“找你自己對心中的(中意的),父母是半生半世的,自己的男人是要一生一世的。”誰能想到這樣的話竟出自一個大字不識幾個、遵從著半個多世紀(jì)前的包辦婚姻的農(nóng)村婦女。每每回想起她的這番叮囑,我總?cè)滩蛔I流滿面?;貞浝锏闹魅俗吡?,但回憶還在。她是我們童年里一個溫暖的支點,她為我們的人生抹上了善良的底色。

希望奶奶不管在哪里都能被善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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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方人物周刊 2024 第810期 總第810期
出版時間:2024年10月21日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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